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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美丽

来源: 中东文学汇 时间:2021-07-13

写给美丽

 

文/王维

 

兴致突发,走向这条陌生的岔路,不知道它通往何处,也不知能向前走多远,可试试也无妨。这条无人踏足的、近乎被废弃的山道,宽度可供一辆小汽车前行。走进其里,方知这里竟是一个叶的王国,有着漫天漫地的叶!一枚枚叶从枝间滑落,她们眯着眼,乘着风,载着梦,四处飘摇,飘啊摇啊,悠悠的、甜甜的。枝上尚未落尽的叶,在阳光下闪耀着青黄色的小身影,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和低语声。那些载着梦的叶终于落下,地面就盛满了厚厚的梦,梦将山路遮盖得严严实实,有多少个梦,就会有多少个新生命诞生,你听,那沙沙作响声,正是她们发出的欢快的奏鸣曲!

 

这些小家伙带着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全然没有一丝惧怕,她们心存友善,看谁都是善人。我见过许许多多的叶,却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灵动、生机满满的叶!我内心一阵悸动,想欢跳、想大笑,但我只是安静地走着,怕惊扰了这些小山灵,这里,可是她们的家哟!

 

一根粗大的树枝横卧在脚下,为了不惊到她,我抬起腿,伸得远远的,轻轻越过。掩映在树丛中的石板桥朝我投来召唤的声音,闻之,欣然前往。这座石板桥横跨在两谷之间,山谷里,碧绿的水温顺地依附着弯弯曲曲的谷岸。桥旁的河堤是用石块垒起的,像厚厚的城墙,一副年代久远的模样。站在桥上,侧耳聆听四下的静谧,静谧是有声音有重量的呢!

 

前方已无路,只有布满秀竹的山。山算不得多陡峭,可想到只身一人徒手攀爬,并且所向不知是何处,我到底是踟蹰了。这时,竹们摆出一副绅士模样,他们伸出胳膊并欠身作出了请的姿势,我也就再无顾虑了。

 

手攀着竹干顺坡而上。脚下的土质或硬朗或松散,踩到松散处,脚边会蓬起一团灰尘,灰尘又会急不可耐地跟上球鞋。枯树枝横竖交叉地躺在途中,需小心跨越或避开。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和脚下,一步接着一步努力攀爬,随即,纷繁琐事消失,时间消失。驻足小憩时,一阵心满意足的轻松感涌上心头,才意识到自己已抵达涌流状态。

 

行至半山腰,身边不再是清一色的竹树,一些不知名的树木正睁大眼睛瞅着我,我却并不害怕。据说,紫式部写《源氏物语》时,得到了如意轮观音菩萨的鼓励,有如神助,一气呵成写下了这部长篇巨作。我的徒手爬山也有一道暗影相助。越往上树木越稀疏,没有了可攀扶的树木,我举步维艰;脚下也被硕大的藤啦、枯树枝啦什么的缠绕着、阻挡着。暗影在我的前上方形成拉力,又在后方给我推力,那道有力的温暖的暗影,将我领进了陌生的境地。

 

爬上了山的脊梁,这里依然是山林的深处。竹已消失不见,山的色彩随之发生变化。绚丽的棕色隆重登场,她在地上蔓延开来,在枝上蔓延开来,在光晕中蔓延开来,重重又叠叠。我弯下腰,朝左拐,向右闪,只为避开这些伸着长长的懒腰的枝叶。一棵小叶冬青树不合时宜地兀立在一片棕色之上,抬头望去,那一枚枚娇小嫩绿的叶片,宛若天空绿色的星星散落到人间。顺着脊梁继续前行,又邂逅了一片松树林,松树林葱茏的青色模糊了季节。

 

不觉间,出口已在不远处向我嘻笑。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的短暂,我停下了脚步,留恋于当下。微风携着夕阳,雾霭伴着山峦,山木拥着巢窝……周遭漾出欲说还休的温柔,如刚被剥了壳的水煮蛋,新鲜、光洁,微微吐露着热气。

 

转过身去,视线落到对面的山上,那里的楼阁,那里的树,那里的山道以及山道上千篇一律的步伐......那是一幅我早已熟悉透了的画卷。每每登山,和诸多游人一同走着那条熟悉得已然翻不出一丝新意的路线,高频率高密度的接触麻木了我的神经,致使我在这段山路的游览成了一项按部就班的作业,大脑已无法同山景产生化学反应,登山的意义就如同山间的灌木丛那般平庸无奇。

 

今天没有像往常那般随着人流拾阶而上,而是在真正的登山口,走了左手边的一条岔路。换一条路,进入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可那熟悉的老地方,她的美哪儿去了?“久居之处无美景”,莫非,是距离?距离消失的那一刻,美就落幕了?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需要保鲜的。和美保持一段距离,让距离生出一份新鲜、一份思念、一份遐想,如此,美才会长久。

 

暗影倏地消失了,他把奇怪的尾音留给了山中的我,“要把握好距离哟!”增一分则太浓,减一分则太淡,是的,要把握好距离。

 

存在

 

手捧鲜花,我来看你了。

 

你躺在几株柳树边,躺在一湾碧水旁。我的心微微颤动,此处,竟与你如此相像,宁静又安详。

 

你可知,我无意间看到了别人家的全家福,全家福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其乐融融。我注视着与我年龄相仿的人。他,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又或许还是为人兄,他看起来没有孤单落寞的理由;她,是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又或许是为人妹,她有琐碎的烦恼,但一定也有雍容的快乐。我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传来尖锐的疼痛,随之一个声音击破胸腔沉重的黑暗,窜进了我的耳眸——你是谁?

 

是的,我是谁?

 

我的心智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八岁,我想,恐怕是这样。我关起了心门,不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一味地想了解自己,迫切要知道“我是谁”。可我又无比迷茫,像那漫地的芦苇,茫茫白雾中,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一株芦苇还是一株蒲苇,亦或是一株芒草,只得且听风吟、随风舞之。

 

我是谁?我是你的孙女,是孩子的母亲,是丈夫的妻。那么,我是谁的女?又是谁的妹?无论是谁的女或是妹,都让我介怀。我的父亲赐予了我生命,他给予了我、迎接了我、拥抱了我,却又抛弃了我。此后,我活在了接纳与抛弃的轮回咒语中。我接纳他者,抛弃他者,不停地复制着我人之初的遭遇,难以自拔。

 

我是谁?我是某市某学校的一名教师;是不同气质孩子的老师;是不同气质老师的同事;是不同气质女子的闺友;由于诸多原因,也和很多不同领域的他者产生这样或那样的人际关系……

 

综上所述,我的存在似乎坚硬牢固,我与这个社会似乎密不可分,可即便如此,我也深感自己立足在一片虚无之上。世界乃是我的过客,我也是世界的过客,这是自我出生,我的父亲用一部由他自编自导自演的叫做《过客》的电影教会我的,他让我懂得,父亲也可以是过客。从此我知道了世间无守恒,我惧怕这世界,惧怕这个像王家卫电影镜头一样动荡不稳定的世界。你走了,连你都是我的过客,这让我更认定了任何一种身份都具有不稳定性,她们摇摇欲坠,随时灰飞烟灭,或早或晚而已。

 

世间没有永恒,我是世间的过客。何须追究“我是谁”,我应逃离接纳与抛弃的魔咒,逃离身份的魔咒,逃离孤独的魔咒,坦然面对来之或去之,做个人世间合格的过客。过客也应有过客的职责,与人颜色、与人温度、与人欢笑。我如此勉励我自己。我笑了,尽管这笑如同尸骸,内里藏着幽深的悲恸。

 

然而,我在街头,遇见了我的父亲,我再次复制了他教会我的抛弃,直视前方,默然而过。走出十几步,转过身,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风,凌乱了我的发,我重温了被抛弃的味道,一滴泪,化作了冰。何以至此!我想,我们何以至此!

 

不断的轮回,让我重新审视起伤痛来,不仅仅有我的伤痛,还有他者的伤痛,包括父亲的伤痛。

 

站在你的面前,你的安详濡湿了我的心,你,这个不是我的谁的人,接纳了我,拥抱了我,填补了我所有的缺失。你像一束冬日阳光,穿过杂木林,来到黑暗的井底,照亮了蜷缩在井底的我,照亮了我的曾经和现在,还有未来。如此说来,无论时空如何转变,你都会存在于我的世界,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同罢了,这,就是永恒吧?

 

那么,我是谁?我是你永远的孙女,尽管我的体内并没有流淌你的血液,这似乎并不重要。我还是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女,为人妹,为人师,为人友……我会随着时空的转变,而转变形式活在他们的记忆中,我甚至可以影响他们当中一部分人的情感轨迹乃至人生轨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永恒。一如,你同我;一如,你赋予我的意义。我心有所属,哪里都是归宿;我胸中有光,哪里都是白昼。做一个合格的身份持有者,让这个身份有声有色有胸襟有温度,宽恕与人,温暖自己,也照亮他者。世界因我的存在而存在,也因我的存在而越发美丽。

 

手捧鲜花,站在你的面前。我忆起了你的脸。你的脸,如花,有着如花般的深壑皱纹,那是生活与岁月写在你脸上的苦难。你的脸,如花,有着如花般的灿烂与芬芳,从苦难中走出的芬芳更加馥郁。此刻,我脸上那颗坚硬的冰,缓缓融化成一滴泪,莫非,这又是轮回?哦,这不是一滴泪,这是春天的*一滴雨。这,不是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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