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旧事
卷起记忆的帘,往事就从心海中慢慢泛出波澜,似一股潮,奔涌而来。
那一年,正是花季之时,因了一些事物,背起行装决然地离家去学艺。时光正好,春意盈然,心情因为换了一个陌生环境也显得格外灿烂,一个个少男少女,从四面八方,相遇到一起,似那枝头刚刚冒出的花蕾清新靓丽,对前路的期望如火苗般发出滋滋的声响。
哎,这是谁的杰作?老师走进实习厅的时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正苦着脸出门去,头上粘了一坨一坨的白粉。老师表情怪异,随着老汉的远去头才扭了过来。眼睛探照灯般从我们身上挨个扫瞄,尖锐而锋利,很后落到满脸通红还没有褪去的他身上。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屋子里,这时像炸开了锅一般,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声。
我进得是一个美发班,在那个时候,没有太多的发型设计,简单的几种发型理论知识,老师已经在课堂上讲解过了。刚进实习厅,大家虽都跃跃欲试,但很多人还是很胆怯,也有三三两两的学员大着胆子开始给有的志愿者服务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人们时常对一些不好对付,甚至带着刁蛮的人叫刺头,就是这个人不好惹,换句话就是说这个人的头不好剃,轻易惹不得。那天,那个老汉的头不好剃,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有目共睹,可以替老汉说句公道话,他的头长得和我们一样,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很匀称。头皮很紧绷,也没有一些老年人的松松垮垮。并且说话很随和,脸上还带着几分慈祥。
我们脑海里灌了一脑袋理发的理论知识,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兴致高扬地准备接受挑战。不过说句实话,我们谁也没有摸过剃头刀,那可是明晃晃的刀啊,虽没有开刃,可寒光闪闪,单冰凉的触感就让人望而生畏,谁敢用?头发剪短了,长的可以遮一下,要不就再短些,总可以补救。但刀子,嘿嘿,还是算了吧!
可就在那一天,我们真开了眼,见识了什么叫做胆大。
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年龄,有些发黄的白衬衣,裤子有一点儿褶皱,脸上也写着我们还没有的深沉,在这群叽叽喳喳,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面前,他显得比较沉稳,总是默默无闻,无论是年龄还是格局在我们之间都可以堪称老大。就是这样一个在我们眼中古董级的人,在那老汉走进门大声嚷嚷着剃头时,脸上带了暖心的笑,对着老汉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以一个特别潇洒的姿势拿起刀子,说了句,请您稍等一下。看到有人要剃头,刚才还闹哄哄的实习厅立马安静下来了,很多都停下来手中的工作看了过来,因为玩刀子都是大家胆怵的事情。
只见“老大”不慌不忙从包包里拿出磨刀石,又找出磨刀辅助用的黄石。先把黄石润了水,再打磨到磨刀石头上,一下一下,沙沙的响声传到每一个在场的人的耳朵里,有些刺耳。“老大”用力地把刀摁在石头上,来回磨了好几下,用手轻抚了抚刀刃,还拿到眼前瞄了瞄。刀子经过打磨,从窗户透过来的阳光下反射下,闪着蓝莹莹的光。接着他拿出必刀布,马上有热心的朋友来帮助拉住刀布的另一头。“老大”在必刀布上反复蹭了几下刀后,大家都知道基本前奏已经进行完了,刀开刃了,接下来,就是剃头了。
老汉洗过头后正襟危坐,脸对着门外。应该是看出了老大是生手,老汉胖胖的脸上挂满笑意,语气温和地对老大说,莫慌,一回生二回熟,剃头没有大学问,把头皮挣紧就没事,熟能生巧。老大得了鼓励,绷紧的脸也有些舒展。定定心弦,刀子坚定不移地放到了老汉的头上,手一点都不抖。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屋子里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喘气声,很轻微,每个人都好像在努力地屏住呼吸。
噌,噌,头发像草一样被割了下来,很随意地落到围布上。老汉高兴地说,就这样,很好。话音未落,刀子回拉第二下时,头皮上忽然出现一道子白,接着渗出一道红。出血了!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老大”的手抖了一下,定住了。
剃头哪有不失手的,没事,用粉摁一下就好了,我这皮肤好,一会儿就长住了。老汉倒没有大惊小怪,气定神闲地安慰着老大,老大脸红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手捏了一嘬细白粉摁在了伤口上。眼睛偷偷地扫视了一下大家,接着又坚定不移地剃起来。忽然,老汉的头皮上又白了一下,接着又有一小点儿红。这一下没人吭声,老汉也没说话。“老大”又捏了一小撮粉摁了上去,屋子里鸦雀无声,眼珠子全部长在了老大的手上,跟随着那手跳跃,上上下下。一会儿又一道白,又有一点红渗出来。一会儿又……白粉接着一下又一下摁了上去。老汉好久都没说话了,额头上看着湿漉漉的,冒出热气。老大也没吱声,脑门上的汗往下开始淌了。屋子里的人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有人把手捂到了心口上。
对了,忘了介绍,我们都是实习生,进来找我们理发的都是免费,统统不收钱的。谁都可以进来,我们热情欢迎。
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老大终于停止了。老汉头上的草终于被铲除了,种上了一头绽开的棉花,一点儿一点儿挤挤挨挨的白,也泛着一点儿一点儿微微的红。空气很凝重,浓得有些憋气。老汉站起来了,坐久了站着有些困难,但扶着椅子总算站的还很直。老汉扭了扭头,如果他不扭头,也许……可就那么不经意地回头瞟了一眼,他身后是一拉一溜儿的大镜子,这是每个理发店必须的配置。刚才他没有面对镜子坐。镜子里那个人让他有些迷糊,没有看清是谁。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瞧了瞧,嘴里忽然发出一声近乎怪异地大叫:你怎么把我的头弄成了这个样子!
老大的手刚才不抖,我们都看着呢,但老汉的那一声叫,把他惊住了,他的声音倒有些抖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随后又捏了好几嘬白粉慌乱地摁在了老汉的头上。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没说话并不代表不想说话。大家的心里都闹腾着呢!这老汉如果要老大赔偿的话,怎么办?我们都是学徒,实习厅门口就挂着免费理发,既然进来了,就要考虑到可能出现的问题。不收钱的买卖谁又会有钱去赔偿。这些话都在我们的心里拱来拱去,不过谁都没有张口。
老汉扭头又看了看那一头棉花,意味深长的眼睛凝望了老大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脚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刚走出门口,就出现了刚开始的那一幕,我们的老师来了。他用目光送走老汉以后,面对一屋子的尴尬,终于还是问了一句。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发型,也没有看到过徒弟这样的杰作。屋里立马炸了。笑声,叫声,闹声,一下子充斥了整个房间,大有掀翻房顶的势头。老师夸张地捂住了耳朵,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近乎虚脱般歪坐在椅子上的老大,摇摇头,背着手走了出去。屋子里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刚才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这一段剃头经历被学员们在校园里传送了很久,很终尘埃落地。
时光流转,我们早已各奔东西,再也没有重合到一起。当年那一段剃头风波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丢在角落。忽视并不是淡忘,当无意中掀起记忆的一角,那天发生的一切立即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不知曾经的那个“老大”,有没有把当年所学的手艺做为安身立命的职业,在记忆的一隅是否也还深藏着这段尴尬又惊心动魄的往事。
流年似水,世事如烟。经历了生活中的风风雨雨之后,不觉感慨。老汉当年的大度,值得感恩。无知无畏的“老大”,在时光这把锋利的刀雕琢以后,你是否还保留着当年的那份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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