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 月（四川）
春风吹过，校园里弥漫着淡淡的李花香。在学校门口街道的李树下，有一家米粉店，老板娘叫小兰，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清秀的脸，如一朵洁白的李花。
米粉的味道不错，吃粉的人自然也多。“小兰，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啊！”隔壁五十来岁的大爷也来吃米粉。一双眯眯眼，老瞅着小兰的裙子，小兰的脸泛红了。
过了一会，小兰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春天来了，应个景嘛！您今天穿得也精神！”“是吗，那咱好久约个会！”王大爷抬起头，嘿嘿地坏笑。小兰紧闭嘴唇，只是埋着头冒粉。大家见小兰不语，一起使劲地盯着王大爷。他这才知趣地一个人埋头吃米粉。
今天到小兰家吃米粉，又遇到这样的事。也许，因小兰年轻漂亮，又能干。常与她聊起家常，渐渐成了朋友。闲时，听她讲起自己的故事。
几年前，小兰的丈夫在工地意外受伤，瘫痪在床，且神志不清，包工头却跑了。丈夫如一只羔羊躺在床上，孩子还是个待哺的婴儿。
小兰看着他们，又抬头望着天空。娃娃“哇哇”大哭，一声高过一声，好像在喊：“妈妈别走！妈妈别走！”霎时，一滴泪从小兰长长的睫毛滑落，她长叹一口气，紧抱着孩子，亲了下她粉嫩的小脸，含泪说：“乖，不哭，妈来照顾你们！”
那时的小兰，只会带孩子，洗衣服，做家务。忽然间，丈夫垮了，她能做些什么呢？热心的邻居提议她拉三轮。
小兰瘦小的身子，用力地蹬着三轮车，车子在盐市街晃悠悠地行驶。街道又窄又长，人却多。“我到菜市场！”一个四十多岁微胖的男人，手里夹支香烟，一下子坐上了三轮。“嗯，好呐！”小兰笑着答应，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车柄，两脚小心翼翼地踩三轮，额头不停地冒汗。
转角处，小兰有些手忙脚乱，忽然一下失去平衡，笨重的车子“砰”地一声，如经历了一场地震，向右侧翻了。“哎哟！”小兰的右膝重重地磕在地上，中年男子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半截香烟掉在地上，膝盖上沾了尘土。
小兰正想扶他，中年男子起身拍了拍裤上的尘土，对她吼道：“会骑三轮吗？不会在家带孩子啊！”小兰羞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次，小兰的腿摔伤了，还赔了钱。
此后，小兰失落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很没用。邻居说，你还年轻，不如到菜市场帮人卖猪肉吧。
经人介绍，小兰到菜市场卖猪肉。早上四点起床，随便扎了个马尾。她半眯着眼，烧一锅水，抓几把米放锅里。守在灶边，她额头直冒汗。小兰擦了下汗水，拿起勺搅了几下锅底。
天还没亮，小兰的眼皮老打架，她一边打盹，一边守着，“嗤！”米汤漫出了，“哎哟！”小兰的手一下触到滚烫的锅盖，一会儿就冒出个水泡。
约过半小时，一股米香扑鼻而来，饭终于煮熟。小兰放下勺子，风一样地奔向菜市场。
来到菜市场，天刚蒙蒙亮。瘦弱的她将厚实的猪肉吃力地抬上摊位，一块一块地摆好，累得她满身是汗。
天色渐亮，顾客也渐多了。*一次卖东西，小兰咬着嘴唇，几次想张嘴，却叫不出声。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丈夫和待哺的孩子，仿佛一下有了力量。
小兰终于张开嘴，扯着嗓门大喊：“快来买呀！快来买呀！新鲜的土猪肉！”声音又脆又亮，引来不少顾客。大伙儿说，今天卖猪肉的摊位多了位水灵的姑娘！小兰机灵的眼瞅瞅这、看看那，细心地观察每一位顾客。
她瞧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看上去很有买肉的经验。她笑着说：“大爷，您看这肉多瘦，又新鲜！”大爷低下头，布满皱纹的手掂了掂猪肉，虚着眼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微笑着点头：“嗯，我要三斤！”“好呐！”小兰脆脆地答应了。
王大爷平时买东西很挑，连他都买，大伙儿都想买了。“给我切五斤！”“我要四斤！”“我要两斤瘦肉！”人们忽高忽低地争着买，抢着给钱。小兰系着围裙，不停地切肉、称肉、收钱，像个陀螺转个不停。虽不停歇，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上午一转眼过去。中午，没吃早饭的小兰，饿得胃有些疼，她在菜市场买了个馒头，啃了几口。下午的太阳像个烤炉，小兰不停地用手背，抹额头的汗。
下午的顾客较少，一位老大娘来到摊位。小兰给她装好肉，笑着说：“大娘，五毛就算了，下次又来！”大娘的脸笑成一朵花，连连点头。“好呐！”大娘拎着肉，乐呵呵地走了。小兰望着大娘远去的身影，大声喊：“大娘，路上小心！”
大娘转过身，会心地笑了。小兰琢磨着，对顾客大方些，多关心他们，他们也会记着你的好。
傍晚降临，一天的猪肉卖得精光。老板油腻的手数着一叠叠钞票，乐得合不拢嘴。他惊奇地打量着小兰，竖起大拇指：“小兰真能干！*一天生意这么好！”“呵呵，是您家的猪肉鲜！”小兰爽朗地笑了，她在围裙上揩了揩满手的油，然后忙着收摊，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
天黑了，小兰一推开家门，孩子“哇哇”直哭，小兰母亲正哄着六个月的孩子。“妈妈回来了！”小兰心疼地跑过去抱孩子，亲了下她的小脸：“乖，不哭，你饿了吧！”
屋里散发出一股恶臭，小兰忍不住捂着鼻子。母亲一边抹泪，一边说：“一会哭，一会拉屎拉尿，忙着带娃，照顾不过来啊……”
只见脏兮兮的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丈夫的屎尿都裹在床单里，散发着恶臭。他张开嘴大喊：“啊！啊！”像在责备小兰为何不在家，母亲哽咽地说：“我们喝了点早晨的稀饭，可能他饿了吧！” 小兰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抹着泪水。
小兰深深地叹了口气，帮人卖肉这条路也行不通。她低头问自己，我能做什么啊！既要照顾孩子和老公，还要养活一家人。一滴泪在小兰发红的眼眶里，转了很久才掉下来。
街坊邻居见他们一家可怜，都想帮一把。后来，在居委会大娘的帮助下，她在学校附近租个小门面，开了一家清香粉馆。为了让米粉味儿深入人心，她还找了个师傅拜师学艺。
为选购上好的食材，她顶着烈日去岳池，购买很好的米粉原材料；为烹制浓郁的高汤，她每天守着铁锅炖骨头汤足足八小时。出锅时，果然香气四溢。
我在米粉店旁的学校教书，常从他们门前经过。寻着浓浓的香味，常来吃米粉。
一天早晨，我在她家吃米粉，看见小兰的左手食指裹着一层纱布，浸出了血渍。她的右手拿着沉重的菜刀，还在噌噌地切菜。
我走上前轻声问：“你的手怎么了？”小兰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叹口气说：“昨天晚上孩子发高烧，一夜没睡。今天早上四点多，切肉时迷迷糊糊的，不小心切到手了。”小兰苦笑了下，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又埋头有节奏地切菜。
吃完米粉出来，我看见旁边破旧的卷帘门里，有一个四十来岁、衣衫不整、神志不清的男人躺在床上，他混浊的眼神望着前方。这个男人就是小兰的丈夫。
一天晚上，因临时有事，我在学校加班，离校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在昏黄的路灯下，我隐约看见小兰瘦小的身影，蹲在过道旁，一把一把用力地搓衣服。
我走过去，好奇地问：“这么晚还洗衣服啊，怎么不用洗衣机呢！”小兰抬起头，叹了口气说：“唉！没办法啊，家里老小要吃饭。我还年轻，能洗！”她笑了笑，又埋着头使劲地搓衣服。
此时，我闻着衣服里散发一股恶心的味儿，小兰却好像没闻到。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常看见这样一幕。阳光很灿烂，小兰扶着瘫痪的丈夫，拄着双拐，在路边一步一步地练习走路。
那个男人“啊，啊！”大声地吼，愤怒地盯着小兰，好像在说：“够了，别管我！”她眼里含着泪，祈求地望着丈夫，一遍又一遍地说：“慢慢来，慢慢来……”
小兰瘦弱的身躯，扶着身体扭曲的丈夫，慢慢地挪动步子。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每走一步，小兰的脸上都会露出浅浅的微笑，眼里还含着泪光。但是，她坚信总有一天丈夫会像从前一样，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散步。
很近，在小兰精心地照料下，丈夫已能拄着双拐慢慢地行走。有时，还能帮她照看孩子。看着丈夫一天天好转，小兰的脸上，笑容也渐渐多了。
曾经，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小兰藏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眼泪。她一次次地问自己，怎样才能养活一家人。
现在的小兰，娇小的身影在锅边抓米粉、冒米粉、舀汤、放调料，熟练得像跳一曲舞蹈，笑着迎接每一位客人。
从小兰身上，我看到什么是信念。因为信念，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始终坚守在丈夫身旁；因为信念，她带着一家人，一次次地闯过难关。
阳光下，校门口的李花散发出淡淡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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