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死后

一个人死后，对准祖宗的牌位　　躺在那儿，静静地　　接受油灯，供果　　还有在阴间通行的钱币　　这些都是他平日从不使用的东西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看他的遗容。他的遗像站在一座　　漂亮的房子面前，无论哪里　　都比他尘世的房子漂亮十倍　　有亭台楼阁，不是一般人能够盖得起来的　　可是，现在这些困难不再是困难　　他扯断了三千烦恼丝　　　　他躺在那儿，一言不发　　把他的语言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他出口以前，他有很长一段沉默　　他在等，等一个仪式让他能够　　踏进另一个世界的门。他身上的衣服　　一层又一层是他在这一个尘世的所有衣服　　他要一层一层地变旧，一层一层地褪去　　直到很后一件他才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山水　　　　油灯，飘摇的火苗，是他一个人在黑夜　　行走的火把，他走得很轻，他踩着油灯铺出的　　模糊的光亮，从他闭上眼的一刻，他的灵魂　　就一刻不停地走没有碰见一个他认识的人　　他无法停下来，无法打探消息，以他的身轻　　他无法走近任何一件事物　　只有一盏油灯撑开的黑暗　　他好像听见水声但是看不见桥　　能够把天堑变成通途的桥　　　　陆续到来的人，在他的面前，叩首，作揖　　他们都取出一沓钱来，在他的眼前晃动　　他感到愈来愈重的亮光被他带在了身上　　他的心里越来越踏实　　　　那些曾经环绕在他膝前的儿孙，他们　　头顶着半空里落下的白布条，面对着　　大路跪着，向认识躺下的那个人的熟人　　表示很大的恭敬，像一字儿排开的雁群　　在他的日积月累的护佑下，他们幸存下来　　而他却要被带走，到一个地方　　剔下遍身的血肉，剩一堆枯骨　　　　他要住下的那儿，据说只有六尺　　他却是七尺男儿，为什么短少了一尺　　少得充满疑虑，少得窘迫，所以　　那个吊开的嗓子在一声声安抚　　入土为安，入土大吉　　　　他只能一言不发，他不能再有任何的看法　　他只有全身心地面对即将和他相伴的土地　　隔着木板的潮湿会不会浸过来，尘世的　　冷和热能不能也浸过来　　他还能不能在这个木板上翻身　　当然，谁都希望他能安静下来　　给这个他要远离的世界带来福祉　　他的灵魂即将像一朵莲花　　每一个亡灵都可以是一朵莲花　　这是阴阳先生的推算。他要带着他走　　这样就会让更多的人放下心来　　确定好的方位正对着很好的山水　　或者一方很旺盛的龙脉　　　　悲伤是无数的小花，是被三只篾片　　撑起来的泪滴。墓碑，写明了一个生命的　　渊源，把一个生命的过去完整地刻了下来　　黑里带白的文字，是阴阳的很后一次分界　　响亮的锣鼓，仿佛是一个生命的碎步　　仿佛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场假寐　　锣鼓和唢呐扩散出的声音是一个生命的　　很后的荡气回肠，如泣如诉，时悲时喜　　　　这里有一场很后的盛宴，人们和那个倒下了的人　　一起分享一次死亡，上桌的*一道菜叫“现白”　　这就是一张讣告，讣告一发，人们就变得哀痛肃穆　　不可以大声说话，绝对不可以笑，因为　　那个躺下的人的灵魂要从每一个人的桌前走过　　默默地敬下很后一碗酒，他在这个尘世　　很后端起的一碗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