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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明达:黄昏,那一抹玛瑙红

来源: 中东文学汇 时间:2021-06-30

文|郭明达(佛山)

 

黄昏,那一抹玛瑙红

 

 

 黄昏,梦出发的地方。只有黄昏时分,太阳才给人仰视她的机会,展露她威严背后的慈爱。红玛瑙般的夕阳下,你会变成一株向日葵,一次凝望,一次思绪的堆叠。终于有一天会流溢出来,是泪滴,是长叹,但不变的是内心一份感动。

 已记不清是哪次的注目,又是流泻着玛瑙红的夕阳下,我,想起了老家,想起了已故的奶奶。模糊间,奶奶的脸在夕阳中闪了一下,然后,我的眼睛开始湿润、模糊……已不是轻易落泪的年龄,就这么含着,让风儿将它带走,让夕阳把它吸收。可是,那天夜里,我却在梦里哭了。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或许不愿意把那里当作我的老家。二十年前,已经将要跨进二十一世纪,倘若一个村子还没有通电,你可以知道它有多穷;倘若一个村子方圆十里见不到一寸柏油路,你可以知道它有多偏;倘若一个村子只有十户人家,你可知道它有多小。放一颗炮竹,全村的心脏都会一起跳动;一旦下雨,接近或躲开它的方式只能是步行;一切电器,都是“别人村的”。我的老家就是这样。

 子不嫌母丑。我的祖辈已经在那里睡下,我没有理由不爱那个地方。我要轻轻的走到它跟前,脚步重了也许会打破一个涨圆的梦,我只能轻轻的走,轻轻的坐下,感受一束束慈爱的目光,随微风轻轻从我心尖抚过。

 我们村子很小很穷很偏,但是“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的儒家文化影响却很深很远,祖祖辈辈总渴望着下一代能做“读书人”,家家都会节衣缩食供养个既知礼义廉耻,又“如丘之好学”的“文化人”。我家也是如此,奶奶有期望更有严格的约束。奶奶出生在书香家庭,但是由于她父亲受“女子无才便是德”思想影响,尽管“贡生”出身的他自己教私塾,也坚决不让奶奶姊妹几人入堂学习。因此,奶奶不识字,但不识字的奶奶并非没文化,她掌握的谚语典故、历史评传、英雄故事却很多很多,都是她从戏文、评书、鼓书中听来记下的;有时东西两庄的村民产生个家长里短让她来调解评理时,她还常常引用教育年轻人。当然,很受益的就是我了,我的童年就是在奶奶讲述着隋唐演义、洪武大帝、杨家将、岳飞传的故事中度过的。

 从上初中时,我便要到十公里外的县城读书,也渐渐从奶奶的戏文、鼓书,逐渐走进历史;踏着“周日出周五回”的节奏,周日带上五天的食物和乡村的黄昏夕阳,从清静的老家走进喧闹的县城中学,进进出出总是在黄昏时分。

 周日黄昏,奶奶跟着我,把我送出村子老远老远,直到看着那棵高大的老桑树比我们还小许多,她才停下来,看着我走走向远方。有时,我担心她别摔着,就在走出很远后偷偷返回去,跟着她再回到那棵老桑树附近,觉得她安全了我再往外走。这绝不能让奶奶看到。

 周五黄昏,奶奶总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村口外的老桑树站在那里,等我回家;有时学校活动,我并非每周都能准时赶回家,但是听爸妈说,奶奶却是每个周五黄昏都在那里等很久,也空等了很多回……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样来来回回的行走中,我的步子渐渐迈大,奶奶的腰板却随着我的脚步渐渐变弯。奶奶的脚是缠得很标准的三寸小脚,走起路来肩膀总是一摇一摇的,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也只有她一个人伴着夕阳、拄着拐杖、摇着肩膀,身影越摇越小,越摇越惆怅。

 许多年来,无数个黄昏的仰望,我眼前总会浮现这一场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孤零零的站在那棵老桑树下努力向远方张望,可远方一直是空旷,只有沙沙的麦浪和黄昏的斜阳……晚风拨弄着她的白发,就像是翻动一片秋草。此时,村里隐约有几缕炊烟升起,村口外只剩下几声犬吠和牛羊的归鸣,当然,还有就是奶奶拄着拐杖一摇一摇的肩膀,和她随夕阳渐渐沉下的心……

 又是黄昏,夕阳从天际垂落到地平线,天地相接的地方,就像是眼睛含住了红玛瑙样的一颗泪。这也许是错觉。这不是错觉。天地相接的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地平线,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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