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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往事】刘文:“沉湖宝典”金祥爹

来源: 中东文学汇 时间:2021-06-27

刘文,天门多祥人,喜文史,崇辛弃疾。农兵学商,曾混迹转三角媒体多年,现居广州。

 

 

 

 

 

“沉湖宝典”金祥爹

 

      沉湖老家,有一唤作金祥的长辈。

      金祥爹旧时读过私塾,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精明能干,但脾气暴烈。在大集体时期当生产队长时,只要见到社员干活不力,他就会咬着牙巴骨指着对方的鼻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狗血,“这日姐姐滴孤老们…”边骂边上前亲身利利索索示范如何操作。挨骂的人都不敢吭气,因为村里几乎没几个像他那样能干的人。

 

      金祥爹对人严厉,对自己也狠。某次他在田里干活时,被毒蛇咬伤脚踝,旁人吓得要死,劝他赶紧去大队医务室看赤脚医生。他说没事没事。说罢但见他用手中镰刀在蛇伤处剜下一块肉来,任凭鲜血淋漓,尔后随手在地皮上扯一把盘根草嚼碎敷在伤处,没几日居然痊愈了。

      人皆赞其能,惧其厉,怨其苛,私下里没少骂他。金祥爹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副“死脸”的他特别喜欢小孩子,对男孩子尤甚。一见到小孩子,紧锁的眉眼即刻就活泛了,满心欢喜的笑意与亲善,在古铜色脸上荡漾开来,像换了个人。

 

 

 

        村里的娃娃们,都喜欢这个好骂“这日姐姐滴孤老们”的老头子。夏日的夜晚,在扫净灰土泼洒了肥皂水的禾场上,孩子们聚在金祥爹乘凉的大竹床边打闹嬉闹,累了就坐下来听金祥爹誇野白,打哑谜,讲沉湖故事。

        金祥爹的哑谜很多。字谜有“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丁字无钩挂绣球”;日用品谜语有“床下坐着一个鬼,拉出来是一个翻嘴”,农作物谜语有“一个老头矮又矮,两边挎的肉奶奶”;动物谜语有,“咚鼓子咚,泡鼓子泡,有眼睛无眉毛”等等。娃们很喜欢的,还是听金祥爹讲沉湖里的奇闻异事。

       话说多年前沉湖边南岸,本家有位爹爹,身形彪悍,性子刚烈,不信邪也不怕鬼,常年一身短衣或蓑笠,在湖中撑篙荡桨打渔谋生。某夏夜月朗星稀,此公于湖心乏卧船头,一腿搁在船头,一腿悬于船弦,距湖面半尺余。睡至半夜,朦胧中闻人声嘈嘈,争吵之声不绝于耳:“这个脚趾是我的,那一个趾尕才是你的…”刘公睡眼迷蒙,但见四五个红发绿发的白衣小人围聚船头,拨弄争抢自己的脚板与脚趾头,似抢夺宝贝一般,神态猴急,声高嗓大,吵的不可开交。好好的瞌睡被众厮吵醒,刘公顿觉心烦气躁,怒从心头起,抬腿踢开这帮不速之客,拳击船板扯嗓大骂,狗日滴们搞邪哒,这脚趾头哪里是你们滴?都是我老子滴……”众红发白衣小人大骇,噗通噗通遁入湖中,踪影全无。此时皓月当空,湖风习习,刘公倒头再睡,鼾声如雷。一觉醒来,湖面朝霞满天,太阳已升至丈余高。

        孩子听罢故事,既喜又怕,好奇地问那几个抢脚趾尕的是些什么人呀,抢那臭脚趾尕搞么事呢?金祥爹打着蒲扇哈哈一笑,哪里是人呐,都是些湖里的水鬼,要抢脚趾尕吃呢。这话一出,周遭顷刻间安静了,孩子们一个个吓得没了声气。

        金祥爹喜欢读书。他家里有很多诸如《三侠五义》、《隋唐演义》和《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的书。上世纪80年代改革初始,村民手头有了少许闲钱。金祥爹和家父凑钱合伙定阅书报,其中就有《湖北科技报》、《今古传奇》、《故事会》等。此举在村中绝无仅有。享誉海内外的电影《卧虎藏龙》,就是根据《今古传奇》首发的武侠小说《玉娇龙》改编的。这些书报曾惠及许多村里爱看书的后生娃,其中就有年少的我。至今,我都还记得当初在沉湖边荒草地里的牛背上,或在新建的十柱三间的瓦房的家里,就着十五瓦的白炽灯暗弱的灯光,狂读《玉娇龙》的情形。其实,小说比电影更精彩。

 

 

        七八年前,我萌生了收集整理沉湖地区人文历史和民间传说的念头。对此,心里也颇有几分把握。无它,因为有金祥爹在。金祥爹生在沉湖长在沉湖,在沉湖种地打鱼,历经民国乱世和江山易鼎后的社会变迁,参与过围湖造田的浩大工程,见证了茫茫沉湖变成万倾良田。他深谙沉湖人的大悲大喜、爱恨情仇、族姓恩怨,是个硬核故事大咖。有了他老人家,写沉湖风情故事,我底气足的很。尽管那时金祥爹已经跟随继子义刚,去了沉湖北岸的净坛乡,我依然觉得胸有成竹。心想只要哪天我得便了,就要去沉湖北面看望他老人家,请他喝很好的白云边,抽*的黄鹤楼,听他老人家历数沉湖旧事。讲上七七四十九天,竹筒捯豆子一样,把他老人家肚子里蕴藏了一辈子的“宝贝”全部套出来!

 

        无奈天不遂人愿。就在前几年,当我下决心要去净坛乡拜望金祥爹的时候,却意外得知金祥爹他老人家已去世年余的噩耗,不禁悲从中来。一个有个性的“沉湖宝典”去了。

        美好的人和事总是稍纵即逝。时光不会为任何人作短暂停留。失去了才知珍贵。

        请放下手中所谓重要的事,赶紧去自己做一直想做而未做、心底里真正喜欢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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