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倩华
一
枣妮儿娘生下枣泥儿那会儿，村里人正忙着打枣。枣妮爹听说生了个女娃子，一夜没回屋，坐在柴火垛底下抽旱烟。枣妮儿满月那会儿还没个名字，枣妮儿娘坐在炕上对在灶锅里烧火的枣妮儿爹说：“娃娃都满月啦！还没个名儿哩。”“啥好听叫啥，你自己起吧！”枣妮儿娘眼里含着泪说：“生她的时候你忙着打枣，就叫她枣妮儿吧！”枣妮儿爹点了个头，没吭声反对，枣妮儿就叫枣妮儿了。
枣妮儿孝顺爹，更孝顺娘。爹刚挑水回来，枣妮儿手托白羊肚儿手巾叫声爹，给爹擦汗；娘下地回来，枣妮儿端碗汤叫声娘，把汤送到娘的嘴边。爹寻思着：“女娃咋的啦！女娃见爹娘亲，隔村四狗娶了媳妇闹分家，不养他爹，他爹昨个不是寻死觅活地要上吊！”娘心里想：“俺枣妮儿自打生下来，他爹就没拿正眼瞅过她，嫌是女娃，女娃咋的啦？照样灵性懂事。”
枣妮儿爹从从县城回来，进屋掏出一卷油纸，里头裹着一根糖葫芦，“枣妮儿，给！”“爹，你先尝一颗。”枣妮儿爹紧紧地把枣妮儿抱在怀里，枣妮儿娘*一次瞅见枣妮爹对枣妮儿笑了。枣妮娘再没生育，村里人说：枣妮儿爹早晚要给闺女招亲，不然就成绝户头。枣妮儿爹听了站在打麦场的石轱辘上骂了几个时辰，“哪个乌龟王八蛋再造俺家谣，俺扒他家祖坟，咒他家祖宗十八辈儿。”村里人都怕祖坟被扒，都怕祖宗被骂，都不再吱声了。枣妮儿依旧孝顺爹，依旧孝顺娘。
二
枣妮儿上县城念高中，村里人说：“女娃家，能睁睁眼窝认个字就中，念啥鬼高中。”“闺女早晚是外姓人，枣妮儿娘真傻，睁着眼睛往外泼水，将来你老俩喝西北风都没根支头棍。”枣妮儿娘听了放下正纳的鞋底儿眨巴着眼睛说：“那可不一定，念书人懂得积德，只有积德的人才能上县里高中。”村里人都怕说自个不积德，讨了个没趣儿出了枣妮儿家的门。第二天晌午，枣妮儿爹送枣妮儿进了城。
一开始，枣妮儿不会说：“我、我爸、我妈。”枣妮儿只会说：“俺、俺爹、俺娘。”同学都笑她“乡巴佬”，枣妮儿鼻子酸酸的。天还不大亮，枣妮儿站在路灯下，念会了“我、我爸、我妈。”，枣妮儿学会了“城里话”，也学会了普通话。第二年，村里人正忙着打枣的时候，城里人不再叫枣妮儿“乡巴佬”了，城里人开始叫她枣妮班长了。枣妮儿刚开始觉得别扭，后来心里就甜滋滋的了。
枣妮儿的文章获了奖，枣妮儿把报纸捎回村给爹娘看。枣妮儿爹不识字，问村里的老支书：“这纸上写的啥？”老支书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说：“枣妮儿有出息，写文章都写到报纸上去了，将来肯定是个大作家。”枣妮爹高兴啊！跑回去给枣妮儿娘说：“老支书说了，咱枣妮有出息，在县城写报纸，这报纸一发，全国都知道枣妮写报纸了。”枣妮儿娘心里高兴啊！“俺刚生枣妮儿那会儿，你怎么对待俺娘俩的！如今，俺枣妮能写报纸啦！俺娘俩再不看你脸色啦！”枣妮儿爹“嘿嘿嘿”地笑了。这晚，枣妮儿爹心里有个疙瘩：老支书说俺闺女“做假”，这“做假”可不是啥好事呀！这让全国人都知道俺枣妮“做假”那还了得！
天刚濛濛亮时，枣妮儿爹就进城了。晌午，枣妮儿爹见着了枣妮，枣妮儿不知出啥事了。爹把枣妮儿拉到僻静处说明来意，枣妮儿听了“格格格”地笑起来，“爹，那是作家，不是做假。作家是写书让人们看的；不是做假的让人骂来着。”枣妮儿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枣妮儿拉爹到扯面馆吃扯面，把稿费偷偷塞进了爹的土布兜。
她爹进了村逢人就说：“俺枣妮儿在城里写报纸了！俺枣妮儿将来是作家。作家，知道不？是写书给全国人看的哩！”村里人都说枣妮儿爹娘上辈子烧了高香啦，生出个“作家”闺女来。
三
又是一年打枣时，枣妮儿大学快毕业了，村里人开始重视教育，也办起了自己的新学校，期盼着今后娃娃们不用上邻村读书了，村里人商量着请老师，“谁愿意进咱这穷窝窝哩！要钱没钱，要货没货！”也不知道谁冒出了一句：“把枣妮儿叫回来得了！”全村人都盯住了枣妮儿爹，枣妮儿爹不声不响地回自家屋去了。村里人说：“枣妮儿这金凤凰飞了！不会回来啦！”这事就这么耽搁了半个月，当人们还在商量请谁来村里教书的当口儿，枣妮儿和爹出现在村口。
后来，村里人说：“女娃！女娃咋啦？！你看人家枣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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